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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时间的尽头·十四

十四、

青江在转瞬之间就思考了诸如要怎么逃,要怎么处理逃跑之后的事,要怎么再通知石切丸——但是他也仅仅是紧握了一瞬间拳头就松开了。在这个时候反抗已经太迟了,他感觉的到,如果自己和大神官对立,那么他会瞬间和整个村的人对立,到时候别说是接触到石切丸了,即使真的和石切丸会合了,也只会拖他后腿而已。

 

因此他没吭声,仅仅是跟在了大神官的后面。紧张令他的背后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大神官轻声道:“你是个很敏感的人,当然不是说这一点不好,但是在这个时候不行。你放心,我没有要对你做什么的意思,只是稍微把你和他隔开一点而已。”

 

看来确实是被发现了,早知如此昨晚就应该尽全力说服石切丸才对,然而青江微微眯了眯眼睛,闹到这一步他不敢相信对方的任何一句话,故意的试探了一下:“跑到石切丸的房间睡是我不对。”

 

“装傻是没用的哦青江君,虽然一直在这个地方,但我毕竟也是一把年纪了。”

 

青江在心里啧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他们到了马厩附近,青江上下打量了一下——难到他要被关在这里?但是随即大神官和看马厩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掀开了车帘。青江的瞳孔一缩,他知道大神官要干什么了。

 

这个老人的确无意伤害他,但是青江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不能一个人出入村子,也就是说,如果大神官把他送出去之后,那么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其他的事,他就……

 

“我……”青江立刻想出声来挣扎,但是大神官摆了摆手:“其实最初就应该这么做的,石切丸他啊,最初就不应该算作这边的人,总有一天你和他也会告别的不是吗?”

 

“可是……!我不想——不、不、请至少给我一个告别的时间。请至少让我再去说一句话,我——”

“青江君。”

 

大神官骤然拔高了音调,严厉起来:“你再和他呆下去,只会让你们俩的痛苦一起增加罢了!”

 

青江顿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和眼前的人当面对质,但是正面冲突肯定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大神官这么说几乎已经坐实了另一件事——石切丸处于危险之中,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情况发生,反正以后也还有货车,想想办法再回来也还有转机。他对自己这么说着,要忍耐——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徒劳无功的自我安慰,至少他控制不住的还是问出了一句:“你们要让他去死吗……?”

 

大神官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神色,青江看他的反应也愣了一下。等等,既然吃惊那就说明石切丸其实不用死?青江露出了惊喜的模样,但是大神官已经打开了车门:“上车吧。”

 

“……”看来是高兴的太早了。

 

一定要找到方法回来。青江几乎是恍惚的爬上车坐好,大神官替他关好了车门,淡淡的告诉他行李和个人物品之后也会给他送去的。一定要找到方法回来,可是怎么办呢?他记得自己很久以前走回来过一次,可是那一次他也算不上是一个人回来的,是一个贵妇人……不,现在的话他基本已经确定,他大概是遇到了黄泉的母神或者是她手底下的某一位……总之,那不是能够常去的地方,也不是人该去的地方。心绪紊乱带来的慌张让他不得不转移一下注意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那么,大神官大人,我能够问问你们究竟要对石切丸做什么吗?”

 

“你以为会伤到他的性命?不,不会的,不会发生那种事。”

 

“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大神官沉默了一会儿,扭过了头:“你……不知道的为好。”

 

青江握紧了拳头,死死的压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只能低声恳求道:“我就要走了,再也见不到他了,请让我至少知道个明白……”

 

车已经微微开出去一小段距离了,大概是因为太早了,所以迷雾比以往都要浓,车速比想象中的要慢。青江盯着沉默的大神官,从牙缝里迸出来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吗?”

 

他终于完全失控了,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一直、一直以来我就有模糊的感觉,村子的状态很奇怪,有种不正常的一致。而且你昨晚提到牺牲了吧?所谓的神明大人就是这样的吗?是不是要把石切丸送去,然后换取其他人的幸福?如果真的是好事的话,为什么你们不去呢?为什么你们要特意送石切丸去呢——”

 

“简直是胡闹……!”听到青江愈演愈烈的控诉大神官喝斥了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头:“大祭和神明的事情是你能够污蔑的吗?正因为你一直都是凡人所以才进不来村子的吧?现在也不过是把你送回到凡人的世界里面去罢了!你又明白什么!”

 

“——请不要转移话题。”青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明显的愤怒游走在全身上下,他站了起来,在逼仄的车厢里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大神官:“我感觉的出来……我感觉得出来!说到底,石榴的事也是吧?石榴的事,为什么那天只让我们俩去了?而第二天一早立刻就有别的神官来帮忙处理?石榴是你们杀的吗?为了某种目的?现在也要用类似的手段去杀掉石切丸吗?”

 

“你的推测全都是错的,石切丸是神明选定的重要的继承人,我们是不可能伤害他的性命的。你那胡乱的猜测只会暴露你的无知,你从头到尾并不了解村子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候选人是候选人,大祭又意味着什么——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再开口了,再有一次,可就不是仅仅警告而已了!”

 

“那——让我知道啊?”青江怒极反笑,看起来已经有些瘆人的模样:“他可是我最重要的恩人和朋友啊?你让我现在不闻不问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绝不能……”他说着向前走了一步,大神官伸手到怀里,看起来是要掏什么东西。一时间氛围几乎剑弩拔张,但是在这个时候,清晨的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吼:“青江——!!!!”

 

青江浑身一震,接着立刻扑到窗口边上,他马上就看到了呼喊的对象,在迷雾中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是拼命奔跑,跑的几乎都踉跄的石切丸。青江喜出望外,马上准备跳车,但是却听到车厢内大神官冷静的道:“不要管路况和方向的问题,给我加速。”

 

马鞭的声音一响起,青江爬到一半就被颠的在车窗框上重重一磕,一阵剧痛的同时他的手被尖锐的木刺给划破了,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不肯分毫移开视线,回应着石切丸的呼喊同样的大吼着:“石切丸!石切丸你等等,我这就……可恶!我这就来!”

 

开始下坡了,因为颠簸的路途和狂奔的马匹,马车几乎就像是要散架一样的摇晃着。眼看着和那个迷雾中的影子要拉开距离了,石切丸本来也跑不快,但是青江看到他动了几下,然后突然猛地一跳——石切丸又一次飞了起来。这个飞翔的技能其实极度的不稳定、石切丸总共也没用过几次,但是这样一来真的能够到了,青江立刻伸出手,石切丸也迅速的靠近过来伸手想拉他,这时候青江感觉身边的大神官又站起来了。

 

“唉。”他发出了一声叹息,从怀里摸出了一面小小的镜子,然后突然伸出手去照了一下石切丸。他是用镜子的背面照的,明明应该什么用都没有才对,又是在这样的迷雾里面,石切丸却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那样整个掉了下来,然后在滑坡上控制不住的滚出去好几圈,青江立刻喊了出来:“石切丸?!”他扭头看着大神官:“你做了什——么……”

 

在他扭头回来的时候大神官恰巧的给了他一棍。这一下头晕目眩的让青江几乎是挂在了窗框上,手垂在窗外不断地滴血。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即使想站起来也没有这个力气,而他投出去的模糊而朦胧的视线试图聚焦在石切丸身上,只看到了迷雾中来了许许多多的黑影,渐渐的包围了石切丸,或许他们是想把石切丸扶起来,但是对青江来说,那就太难以辨认了。黑影渐渐的变小了,呼喊声似乎一直都没停——青江、青江。石切丸拼命挣扎着,他在喊着什么?好像是“不要伤害他”、“不要对他动手”之类的呢……

 

啊啊、温柔的、温柔的声音。

 

 

绝望感渐渐漫上心头,青江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呜呜的呜咽,大神官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所以我明明一早就启程了,你们俩是不可能好好告别的吧?”

 

青江还在努力的试图让自己爬出去,大神官伸手拽住他,把他拖回车里,然后用棍子抵住了青江的脖颈。晕眩感挥之不去,青江咬着牙看着大神官,大神官没有和他对视:“稍微能告诉你一些过去的事,也可以。”

 

他指了指外面的车窗:“没有人要杀死石切丸,这一点我可以准确的告诉你,不要觉得大家都在迫害石切丸,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已经尽可能的让他过和普通人类似的人生了。过去的候选人,从到达村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会懂得任何和人世间有关的事情。”

 

记录里面写着的,每天仅仅是学习并且明确自己的信念,那就是过去的候选人。

 

“别说是朋友了。就连欢喜、痛苦、饥饿寒冷等等凡是普通人可能有的感觉都尽可能的会排除,青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那些东西,最后走的时候只会加倍的痛苦。反正都是要扔掉的东西,那么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一开始就没有的话也就无所谓扔掉了。”

 

扔掉……?

 

“神明是不可以有凡人的心的。凡人充满了偏好,可是,石切丸毕竟有人身对吧?那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的对吧?”

 

是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所以别对他……别对他做坏事……

 

“所以我希望他最后舍弃一切的时候是释然的,是感谢于曾经快乐过,曾经悲伤过的这短暂人生的。而你,青江君,你的行为刚刚毁坏了这一点,现在他在最后距离大祭的那些时间里,有新的痛苦需要消化了。”

 

“你……指的是……石切丸……会把感情扔掉吗……”青江感觉现在的状态连思考都费劲,窒息感让他无比难受,大神官冷冷的否决了:“我说了,你没必要了解到那个地步。”青江茫茫然的盯着车厢顶,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艰难的道:“你们居然要……把他的心扔掉?”

 

他难以置信的目光慢慢下移,定在大神官身上:“你们……知道他曾经说过……什么……吗?只要有……这颗明白痛苦的……心在的话,事情就总有办法能够解决的。可是……你居然……要他扔掉……那……石切丸……”

 

“凡人是成不了神明的,青江君。”

 

“那……石切丸还剩下什么啊?!”

 

大神官没了声音,但是他的棍子动了一下,青江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等再苏醒过来的时候,青江发觉自己躺在某个陌生的屋子里面。在完全恢复意识之前,他先感觉到的是疼痛——大神官那一下一定是花费了不少的力气,青江现在还觉得脑袋隐隐作痛。然后他就想到了所交流的话语,一瞬间就翻坐起身来。

 

虽然因为意识模糊,所记得的不是很清晰,但是无疑他还是接触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的。他踉跄着在这间屋子里面挣扎着寻找能用以记录的东西。听起来附近没有人,这里又是哪里呢?他找不到纸笔,推开门出去,愣了一下。

 

这是个树林间的带着院子的小屋,从外表上看有些破败,周围完全是不熟悉的景象。但是拂过皮肤的炎热的风昭示着无疑已经在村子外面了。青江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很高,也就是说没有走的太远,至少不会距离镇子太远。他随手在一边的树那边掰了一根树枝就在院子里面的泥地上开始写:大祭、石榴、神明、候选人。

 

从小开始就已经断断续续的接触到各种各样的线索了,现在必须整合在一起。先从……从村子这边开始吧,从昨晚听到大神官的话来说,神隐之村在成为候选人前往高天原的最后一个栖身处之前只是一个普通而且贫穷的村子,然后因为某些原因,大神官和神明做了交易,将候选人放在这个村子里进行教育,等到成年的时候,通过大祭送上去。

 

候选人不知道是村民们自己选的还是神明选的,总之,候选人看记录的数量,起码已经有四五个了,在石切丸之前他们都采取了一种几乎是被隔离的培养方式,一无所知的成长,然后一无所知的前往高天原。对了,小时候在神船的壁画上看到过的,少年慢慢的变成了神明大人,不会笑也不会哭的安静的神明大人。

 

而石切丸这一代,大神官对先前的培养方式应该有异议,所以他想出了新的方式。青江不知道是不是包括自己在内,但是这样一理,他渐渐明白过来。

 

他在石榴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原来最初开始就是个圈套啊。

 

大神官说希望石切丸是没有遗憾的,自愿的去放弃自己的心然后通过大祭。啊啊,这样就说得通了。石切丸本人并不知道要通过大祭会放弃自己的心,如果知道他就不会那么说了。明明石切丸还期待着……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把事情搞清楚。如果石榴的事整个就是个圈套的话,那么就是为了让石切丸学到什么。痛苦吗?好像仅仅是痛苦也不太够。如果没猜错的话,恐怕是为了让石切丸变得甘愿自我牺牲吧……

 

即使告诉他“将来你要放弃很重要的东西”,但是相对的就能拯救无数像石榴一样痛苦的人,那样石切丸也会毫不犹豫的表示甘愿放弃的吧,他就是那样的人。那样的话,神官和护卫们跟在后面只意味着一件事,石榴最终一定不会被救的,因为要让石切丸看到痛苦。那么无论最后动手的是不是村子里面的人,本质上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而自己这么一想,多半也不过是类似石榴,只不过有更加长期的作用的什么存在罢了。最终目的就是要让石切丸抛弃作为人的情感,牺牲说的就是作为“人”的死去吧。

 

神明大人为什么没有出手管石榴的事其实现在也有解释了,因为那只是太小、太小的一件事了。就好像世间一切别的痛苦那样,没有出手的意义,没有出手的必要。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的话就会是这样的结论——仅仅是死了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已。但是对石切丸来说那不是“仅仅”所能概括的事情,他被骗了,成为神明之后根本……根本得不到他想要的那种未来!石切丸一定接受不了的,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青江立刻直起身来,他扔掉了树枝。本来就身无一物,那么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他离开了院子,既然是有人把他送来的,那么无论这个地方是不是以前有人呆过,都肯定会有用来行走的道路。他分辨了一下,看到一个地方的树木格外稀疏一些,向着那个方向走去。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没有人帮他包扎,看起来像是手上多了一大块暗红色的污泥一样。他握了握拳,还在痛,但是奇怪的是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感觉到。即使现在也好像隔着一层纱那样感觉不真切,唯独脑袋里还回荡着被欺骗的强烈不甘。石切丸不会接受的,石切丸……不,自己是绝对,绝对不会接受的——

 

再也不会笑的、冷眼旁观的生活,为了那种东西让石切丸牺牲本来可以过的很好的人生?这种事他不接受,以往还能用那是石切丸自己的选择来压抑自己的不舍,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石切丸那几乎是径直从空中坠落下来,现在不要紧吗?现在……现在……可恶!

 

他撕下一片衣服,弄破了一点手上的血痂,准备记录路线。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如果再迷路只能是雪上加霜了,必须想办法找到路才行。

 

然而一周过去了,虽然青江成功的回到了那个村民们常去的镇子,却一直没能成功的再穿过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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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