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狼

十、

虽然说能飞，但是青江难以置信的仔细问了之后，得知也不是想飞就飞的。既然是被神爱着的继承人，只是能有一点用以自保的手段而已，在石切丸如果失足坠落的时候可以使用。与其说是飞不如说更像是漂浮，而且充其量也就到这种楼的屋顶的高度而已。而且使用也是有限度的——青江听的目瞪口呆，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即使是这样仍然是可行的。

 

“那么，先从这里出去。就从这边的窗口，飞出这个妓院再说，剩下的就我来想办法，虽然还不是很熟悉这个地方，但是既然是城镇，躲藏的地方都有相似之处。”青江用手沾了茶水在地上画了大概的路线图，虽然他记着所看到的地方的路，但还是紧张了起来，他没试过这么大胆的事。在他们说话的功夫，石榴那边似乎已经处理好伤口了，但是她走过来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有些一瘸一拐，昨天那有些强硬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唯独用期待而又茫然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青江把注意力放回地图上，试图更快的找到更稳妥的方法，反而是石切丸拉了他一把，然后笃定的道：“现在就出发吧。”

 

“可是……”青江抬起头看着他，石切丸推开窗，然后回头对他们道：“这种地方，一秒都不想多呆下去吧？”

 

青江虽然还是希望更多考虑一点，但是石榴似乎终于憋不住的疯狂点头起来，泪水溢满了她的眼眶。青江看的于心不忍，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心一横走到石切丸的身边去：“我们要怎么出发？”

 

“手给我。先说好，可能会有点可怕，因为我自己也只是能控制大概的方向而已，但是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松开我的手就是了。”随着石切丸的话，他们一人一边的拉住了石切丸的手，然后石切丸一脚踩上窗框，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遍布着灯笼的天空。

 

“三、二、一——！”

 

“啊——！”石榴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青江则是吓的紧紧的捏了一下石切丸的手，他们就好像三个气球那样突然漂浮了起来，而且原本目标是二楼的楼顶，却在旁人被惊吓到的尖叫之中，他们猛地升到了高的吓人的地方。

 

“石切丸？！”青江没想到离地会有这么远，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处理的范围了，他愕然的看着下面的灯笼群和乱起来的人们。石切丸咬着牙道：“等等、等我习惯一下——”然后他们又失重一样掉了下去。石榴发出了尖叫，青江也出了一身的冷汗，但是随即石切丸发起光来，他的脑后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光轮。

 

青江一瞬间想到了当初在神船里看到的壁画，但是他马上要思考的是他们怎么才能不撞死。这与其说是飞，更像是被甩了出去。不过就在青江以为要狠狠的撞上远处的一家屋顶的时候，石切丸发出了像是低吼一般的声音，接着他们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门槛绊了一下，突然减弱了势头，接着不怎么好看的滚落在了旁边的屋顶上。

 

青江的心都快跳出喉咙口，一时间腿都发软，明明只有几秒钟的功夫但他好像觉得死过一回一样，和石切丸握着的手汗津津的，石榴也是明显的哆嗦着。他们三个在夜风中的屋顶上无言的坐了一会儿冷静自己，但是这动静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身下的屋子灯光亮了起来，传出了声音：“谁？！”

 

“糟糕……”青江率先反应过来，然后扶着屋脊站了起来远远的看了一眼，他们的动静那么大，简直是毫无意外的被发现了，因为很黑，远远的看着就好像一群灯笼从黑暗之中浮现上来，青江急忙把他们俩拉起来：“走了！”

 

虽然飞的那么可怕，但是实际移动的距离也算是少的可怜，一刻都不能耽搁。石榴有些一瘸一拐的，石切丸也是还穿着木屐，屋主从屋内拿梯子出来架着想上屋顶的时候他们三个才刚从屋顶上下来，青江快急出一头冷汗：“快一点，这样逃不掉的。”

 

“那就再来一次？”石切丸看石榴走不动直接把她背了起来，青江果断的摇了摇头：“不，暂时还是不要了，先去黑一点的地方。”他说着左右看了看，之前背的路线都没用了。

 

凭着直觉，他朝最黑的地方冲了过去，石切丸背着石榴紧随其后。虽然想一直跑的，但是地形上来说上下错杂，而且追兵毫无疑问是大人，根本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灯笼的光就过来了，一声厉喝：“站住！”青江拽着石切丸猛地进了一个拐角，那头灯笼光也过来了，石切丸倒吸了一口凉气，青江却迅速掀开了旁边一个筐子：“进来！”

 

石切丸急忙矮身钻进去，里面一股怪味，青江随即挤在他怀里眼疾手快的捂住了石切丸和石榴的嘴，自己也屏息凝神。筐不是很大，也不知道是装什么的，青江从破洞里往外看，其他两人声都不敢出。一堆灯笼飘了过去，伴随着一大群人跑动的模样，一小段时间之后青江把筐一掀朝反方向一指：“这边。”

 

石切丸蜷的腿麻又背着石榴，一下站都站起来，为难的欸了一声，还在努力撑着地的时候青江拼命拽着他的手臂把他给拖了起来，跑了没两步青江突然停下，弯腰就道：“抬脚。”

 

“怎么了？”石切丸都快糊涂了但是照做，青江瞬间把石切丸的木屐给脱了，另一只脚也示意石切丸脱下来，他自己的早就在一开始就甩开了。石切丸小声问道：“你拿我鞋做什么？”青江甩了甩手里的两个木屐：“穿着这玩意儿跑？可别逗了，现在快点。”

 

他们又是闷头跑了起来。石切丸可算比刚才动作敏捷了一些，他们穿过了这一片屋子，到了个有些开阔的地方，青江啧了一声，示意尽可能的快一点通过这个地方，这应该是上次来的时候巫女逛的那条长长的集市街，现在摊贩都不在了，空荡荡的根本没有遮蔽之处。青江闷头狂奔，石切丸在后面虽然也很努力的跑了，但竟然还有余力说话：“我真的是……从头到尾都不理解为什么这群人能这么心安理得的——”

“这个话题等逃走了再说啊！”青江第一次对石切丸觉得哭笑不得，石切丸冲他道：“可是我们逃去哪里啊？！”

 

这个问题青江也回答不了，因此只能一味的说快跑，然而石榴突然叫了起来：“追过来了！”

 

这真是最糟糕了！青江脊背一麻，左右一看没有能躲的地方，只能硬跑了，但是对面也有灯笼飘了过来。这夜里飘来的灯笼简直和黄泉鬼火一样，前后都被围堵，又在开阔处。青江只能想到再飞一次了，石榴也发出了恐慌的啊啊声，石切丸听起来很生气了：“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四处逃窜的是我们。”

 

“外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青江只能这么说，然后拉住了石切丸的手：“再飞一次试试看？”

 

哪知道石切丸松开了他的手，转而摸了摸他的头道：“不，反正我也不擅长逃跑，我不逃了。”

 

他把石榴从背上放下来，石榴有点被他吓到，圆睁着眼睛惶恐的问他是不是放弃了，石切丸摇了摇头，然后对青江道：“青江，你带着她逃跑。我就呆在这里。”

 

“你呆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就在说的时候他们已经几乎被包围了，现在灯笼看起来不像是鬼火了，十几个虎视眈眈的人一脸凶相的望着他们，石切丸抽出了他一直别在腰间的武器：“我？你问我的话——”

 

“我当然是跟他们讲、道、理！”

 

他的声音一高，周围的人也骚动起来，有人喊着这小子哪里来的，有人喊着给他点教训。青江也是难以置信，他左右扫了一眼，脱口而出：“你疯……”

 

“你这个遭天谴的！！！”

 

“……了？”

 

唯独在这个时候石切丸一直比他们慢一拍的行动突然快了起来，青江话音未落，就在惊愕之中看着石切丸一抬刀用刀背就猛地砍下去。明明是刀却发出了仿佛棍棒打上去的咚的一声，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立刻倒下去了。灯笼滚落在地上，一时间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盯着这个倒下去的人看了一秒，然后下一秒，人群就炸锅了。

 

青江也拔出了刀，石榴吓的直尖叫，场面混乱的惊人。因为黑的厉害，一时间只看到亮堂的灯笼到处乱晃。青江这才真正意识到石切丸已经很大个子了，而且本来石切丸的修习课程之中就包括了武艺，力气又大，几乎只是简单的劈砍就已经让追兵阵脚大乱。青江压着石榴的脑袋让她蹲下来，几乎要用吼的才能从乱糟糟的阵仗之中把意思传达给石切丸：“石切丸！你还好吗？！”

 

“我！”石切丸像是狠狠的砍出去一刀，有人发出了惨叫，但石切丸自己也是一声闷哼：“很好！”

 

但是他说到底只有一个人，即使力气再大，造成的混乱也绝对是一时的。青江尝试着帮他，但是在一把撞开一个人和捅了一个人的膝盖之后，他的背上也狠狠的挨了一下，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痛感令他一阵恶心，抬头一看，灯笼的个数还是不见少。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就连石榴也在努力的偷偷绊倒别人，可是一旦对方冷静下来就不行了。青江举着刀努力的思考着，然后他踩到了最初的灯笼，愣了一下。

 

那个灯笼早就已经被踩灭了，青江看了它一小会儿，突然大喊起来：“石切丸！砍他们的灯笼！快！”

 

石切丸虽然没有作答，但是呼呼作响的刀锋掠过的声音和瞬间熄灭了三个的灯笼表面他接收到了。因为不是伤害他人，石切丸的动作变得更果断了，意外的快速。青江也是充分利用自己小一圈的体型优势，直接朝对方的灯笼扑去。光源渐渐减少，四周开始越来越黑，最后一个灯笼熄灭的时候，这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的夜晚变成了一片漆黑。

 

“什么？！这些小鬼！”“喂！他们在哪里？！”男人们愤怒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青江却早就提前看好了石切丸的位置，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就拉住了石切丸的手，他们三个早就脱掉了木屐，现在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混乱的中心，堂而皇之的从街上离开了。

 

这样一来要去再取照明，再找他们也要花上一点时间了。骤然压力减小，三个人闷头跑了一段，只有青江夜视力好一些，勉强辨认出了路。他们一口气跑到了镇子的边缘，青江闻到了水的气味，判断这是到了河滩的边上。他们气喘吁吁的，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吓……吓死我了……”石榴瘫坐在了地上，青江也是长呼出了一口气，石切丸把刀收回鞘里，边喘着粗气边道：“真是危险啊。”

 

水边也是黑漆漆的，但是却比城镇让他们安心许多了。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坐了下来，在刚刚的打斗之中石切丸的木屐早就不知道被弄到了哪里去，都不用想现在他们一定狼狈不堪，可是在一阵沉默之中，石榴率先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她的声音充满了感激之情，听的人不自觉地微笑：“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大概不会得救吧。”

 

“石切丸就是这么好的人，我也曾经被他救过。”青江尽管放松了下来，但是也不敢过于大声，不过石切丸立刻反驳道：“这一次是青江你先帮忙的。”然后他顿了一下，道：“那个……石榴小姐、对吧？”

 

“是的。”

 

“抱歉，因为我们的村子并不对外开放，所以没法把你带到村子里面去，我们会想办法把你送到外面，但是不能走的那么远，天再亮一点我们就送你到镇口，那之后你要一个人离开这里，可以吗？”

 

这个问题让石榴变得有些踌躇，她显然才刚刚从恐慌中解脱出来，并不想和石切丸青江两个人分开，她犹犹豫豫的开口道：“那个……不能……跟着你们吗？原来我的乐团的人已经……不在了。”

 

“对了，这也是我想问的。”青江向她声音的方向转头过去，“我前天见到你的时候，你身边的人……”

“就是他们把我卖掉了。”石榴说的飞快，像是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她说完之后石切丸动了一下，即使看不到石切丸的表情青江也能猜到他大概的反应，微微的一声叹息之后，石切丸轻声道：“和我想象的果然一点也不一样呢，我太天真了。”

 

“外面很可怕吧？我最初也这样和你说过了。”青江也终于能够回应了，他们三个人坐在软和的泥上，等着天亮到可以辨认方向的时候就顺势离开：“对于一个人来说，又不讲理，又充满了恶意，像是村子里那样纯粹的一眼就可以明白在想什么的人寥寥无几，一个人……一个像我，像她那样的人活在外面感觉到的确实是痛苦比较多。”

 

噗通。不知道是谁泄愤一样的往水里扔了个小石子。

 

“但是……外面太复杂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大神官大人突然把你放出来，以前没有这种事的吧？我不知道他想让你看到什么，他可能是想……是想吓到你？确实一下子遇到这种事，谁都会惊讶并且有点害怕的吧。可是，石切丸，我不希望你被吓到，虽然由我来说很奇怪……”

 

青江摸了摸，摸到了石切丸的手：“外面还是有很好的事的，虽然有坏到难以想象的事，但是也有很好很好的事。只要强到足够自保，有比村子里有趣的多的东西。啊，石榴，你也是，将来你要记得想办法保护自己，然后就会渐渐遇到好事了哦。”

 

“真的吗？”怯生生的语气。

 

“真的，保持笑容就好了，保持笑容，笑起来会感觉很多糟糕的事情都没那么糟糕了。”

 

石榴真的笑了笑，石切丸却攥住了他的手：“嗯，我同意你说的话。其实我也早就知道，我和村里的人不合适到外面来。虽然我觉得老师他大概……”

 

他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又否决道：“不，还是不想这个。至少这次帮到你我很高兴，石榴姑娘。”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石榴因为他们的对话而有些好奇他们的背景，石切丸都开口说出了一个我是——青江却按了他一下，并非他不相信眼前刚被救出的少女，而只是出于天生的谨慎：“我们只是住在这附近的两个普通人而已。”

 

“可、可是那个、石切先生他会飞？”

 

“关于这一点，你感谢神明大人吧。”石切丸也理解过来，微笑着回答。追兵还在城镇里搜寻，当天色稍微亮了一点，青江就拉上他们准备走了。

 

 

“既然有河，那么沿着河走一定能走到下一个城镇。”青江把自己的钱袋也递给了石榴，以前拿到钱币他都是藏的死死的，毕竟那意味着食物和衣服。但是现在他给出去却觉得心态十分平和：“如果有万一的情况要露宿，记得要生火，白天再睡觉。估计要走很走，记得休息。”

 

石榴原来穿的还是一身红衣服，她经过后半夜也已经平静了许多，嗯的答应了，又最后不舍的问了一遍：“我真的……真的不能跟着你们吗？”

 

“对不起。”石切丸道。

 

石榴便走了，一步三回头的，青江向她挥着手：“没关系，将来没准能再见的，笑一下——”

 

石榴远远的挥手，背影渐渐的小了。

 

“帮到别人确实很开心。”石切丸再次感叹，在逐渐升起的朝阳之中，城镇慢慢的恢复了生活的气息，夜晚的那些灯笼、那些迷幻的几乎有些可怕的光影、那些人似乎都已经因为这阳光消失了。在彻底看不到石榴的背影之后，弄得一身污泥的青江和石切丸慢慢的往回走。石切丸本来完全放松了下来，青江附和着：“嗯，这本身一定是一件很好的事。”

 

天越来越亮了，青江也认得路了。就这么顺着河道走下去，他们就能走回一开始的镇口，马车等在那里。

 

“暂时还要防着追兵会不会再找来然后逼问我们把她藏在了哪里，所以直到回去都不能松懈。”青江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走了好一段也没有任何人追来的迹象，只有河水奔流的声音。他也露出了疲态，石切丸看了他一眼，蹲下来道：“我背你吧？”

 

“你也累了吧？”青江想要拒绝，但是石切丸已经不由分说的把他背了起来。这一刻起青江就感觉到了真正的安心，石切丸变得好大啊，自己趴在他背上都不能趴满，再加上石切丸低声念念叨叨的声音，青江甚至困了：“将来我是不是能帮助更多的这样的人呢？对了，我回去之后，还要想想怎么才能把那个妓院关掉才对。那……那种行为，本来是情投意合之事，弄得这么残忍，也绝对不是神明的本意，我要更努力才行。”

 

“嗯、嗯……”

 

“照这个势头下去，一定虽然很艰苦，但是想要做的事情都充满了希望的吧？外面是这个样的啊，我已经有点明白了，虽然让人很难适应，但是总有一天，我也会要处理这个世界的一切事情。”

 

“嗯……”

 

“一定，想要做的话，就能做成的。青江，不仅仅是我，我觉得你也可以的。”

 

青江彻底的想要睡觉了，他搂着石切丸的脖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喃喃着我先睡一会儿。石切丸轻声笑起来，朝阳让河道波光粼粼，上游的一些浮木和树枝什么的被冲下来了，石切丸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对青江道：“青江你先看呀，亮闪闪的真漂亮。”

 

青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确实很漂亮，河道已经变成金黄色的了，像是洒满了金箔。石切丸就不由得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在早晨微凉的风中，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东西顺着河流漂了过来。

 

红色的衣服在水中晕开，石切丸的笑容慢慢的凝固在脸上，青江也是骤然惊醒，愣愣的盯着河道里面。

 

石榴面朝下，静静的从河的另一头漂了过来，她的背上插着一把粗糙的短刀，把本来就红的衣服更是染得深红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