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狼

那孩子。 

石切丸注意到笑面青江的时候，青江正在打架。 

或者说，那是一场找麻烦，青江没有出手。他是那么瘦，身影灵巧，在拳头之间游刃有余的躲避着，但是石切丸不会让这种事情持续下去的，他走过去：“那边的——你们在做什么？给我住手。”

 “哦呀，石切丸老师。”青江率先道，然后就避闪不及，被人一拳打中腹部。

没料到被自己喝停那些人还敢打，石切丸原本有些慢吞吞的动作一下子快了起来：“你们……干什么呢！” 

青江捂着肚子慢慢的蹲在地上，却是在笑：“我这边来老师了哦？你们还要继续吗？” 

对方看起来是外校的不良少年，看石切丸是真的跑过来了，这才切了几声，转身要跑了。

石切丸跑过去，弯下腰：“喂，你没事吧？”然而当他看清青江的面孔，却着实被震惊到了。 

看上去瘦弱俊美的青年，却有着可怕的凶恶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石切丸并不认为应该出现在一个高中生的面孔上。

 而刚刚看上去还像挨了打很痛苦的青江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长长的青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一下，他冲石切丸笑了笑：“哦呀谢谢老师，那么下次再见了。” 

石切丸心中一震，他想就这么跑掉？出于一个教师该有的责任心，他试图拉住青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和那些人……” 

哪知道青江突然一把挣脱，飞快的逃跑了。 

那就好像石切丸下班回家的途中突然出现的一个小小幻影一样。

他那之后去找了，但是那个青色头发的青年跑的连影子都没有。

 石切丸是刀剑男子中学的老师，这是私立学校，石切丸既是教导主任又是三年级的历史老师，难免每天晚回家一些。那天之后，他特别留意了一下每天送来的各种学生的资料，一开始他往不良的方向翻找，却没有获得任何的线索。 

他翻了有一个星期，没有结果，渐渐要淡忘的时候，二年A班的班主任歌仙兼定来交学生的进路志愿。 

“当个好人。” 

笑面青江，全科成绩90点以上的优秀生，胡乱的填了玩笑一般的进路意向，照片那里看起来也不过是普通的头发有些长的瘦弱学生。 

于是再次见到青江的时候，青江看上去低调而正常的坐在进路指导室的椅子里，没有刚见到那天时可怕的锋利，石切丸拿着他的资料走进来的时候，他表现出了小小的震惊，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出一种殷勤的甚至有些轻浮的笑容：“这不是石切丸老师吗？我还铁定以为是歌仙来教训我。” 

他有事情不肯说。石切丸瞬间就判断完毕，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冲青江摆摆头：“这里不合适说话，天气这么冷，来喝杯茶吧。” 

青江虽然顺从的跟来了，但是石切丸感觉到他一直保持着一种警惕。他不知道青江平时是怎么样的，但是他总感觉青江对自己似乎格外的戒备。客套几句才能让他坐下的时候，石切丸有些无奈，他是教导主任没错，可又不会吃人呀。

 “哎呀不愧是石切丸老师，就是比歌仙厉害，我还能有茶喝。”不过坐下之后青江倒是显得有些放松了，石切丸办公室是单人的，还有暖和的空调，对于穿的并不多的青江来说确实是个舒适的环境。

石切丸坐在他旁边，先是道：“笑面青江，是吗？” “是。” “嗯，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啊。”石切丸看着青江，青江的一边刘海显得有些太长了，完全遮住了他那只眼睛。

青江点点头：“上回可真是谢谢老师了呢。” 

“怎么会被他们缠上的？”倒是很自然的问出来了，青江垂了垂眼睛，狡黠的笑了一下：“我看起来这么瘦，抢钱方便嘛。” 

虽然大概是没有说谎，但也绝对在隐瞒，石切丸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探身过去看着他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想办法来找我吧。”

 青江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断断续续的笑了很久，石切丸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青江笑久了，似乎也觉得自己看起来有些奇怪，随即摇摇头：“哎，石切丸老师可真是，好老师呢。”似乎怕石切丸误解了：“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这种程度，并不能给我造成困扰，更何况我想——你叫我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吧？” 他主动指了指那张进路意向表。 

话题被他揭过去了，石切丸很想深问下去，又觉得青江不会回答，因此索性也跟着一起换话题：“嗯，你没有想去的大学吗？” 

青江点点头：“我打算毕业就去打工。所以，没有什么你们要的进路了，我自然就不填了。”看石切丸的表情，青江又笑起来：“哦呀歌仙已经劝过我了，不过我这可不是小孩子的任性哦？我可是好好考虑过的，工作也有试做过一阵没有问题，所以我真的不读大学哦？” 

石切丸的话语堵在嗓子里，他听到青江说出来的一瞬间就想道不行你应该去，但是他没有理由：“……那么，你双亲的意见……” “监护人那里没有问题，我大概给你们的升学率带来困扰了吧，抱歉了石切丸老师。” 

笑面青江这么说着，让话题变的接不下去了。 

石切丸这次陪他出了学校，然后可惜的二人并不顺路，也没有上次一样的混混学生再来找青江的麻烦。青江就像所有礼貌的优等生该做的那样，道了别，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 

石切丸放心不下这个孩子，他觉得青江身上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感觉。 第二天正好他的课就在歌仙兼定的国文课下一节，趁着下课歌仙还没走掉，他特意赶上去问了青江的事。 哪知道歌仙面色也不知是古怪还是无奈的看了石切丸一眼，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石切丸，你说这样的话，我都要替青江难过了哦？” 

石切丸一头雾水，却看见歌仙指了指角落里的位置，青江赫然坐在那里，翻着石切丸下面要上的课的课本。歌仙道：“他连续几个学期都选的你的课，你的其他讲座他可是也一场不落哦？可真的是非常喜欢你这个老师呢，结果你都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他呀。” 

竟然如此？ 

石切丸上的是学生常常换的大课，确实难以记住学生，没料到青江就在那里默默的存在着。 ……对古代史有兴趣吗？石切丸认真的想。 

但是，石切丸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 青江的家庭情况是监护人是他的远亲，是有钱的远亲，虽然对青江没什么感情，但是据说是讲道义的人家，并未在经济上亏待过青江，但是青江看上去，在极力省钱。 

午饭用午睡代替，买东西的时候拿很少的钱意外的能买回一大堆东西，衣服也是没见过制服运动服以外的任何衣服，读书在图书馆，钱包看上去鼓鼓的却从来不用。 

石切丸还是放不下心来。

 在一天中午，青江合上刚讲完的古代史课本要惯常睡觉的时候，石切丸从讲台上走下来，坐到了他的旁边，递给他一个便当盒。 

“原本和我吃便当的人今天不在了，青江君还没吃呢吧？不嫌弃的话请用吧？”

 借口在青江金色的瞳孔的注视下显得十分不堪一击。但是就在石切丸以为青江要拒绝的时候，青江接了过来，打开饭盒，拿起里面的筷子，道：“多谢款待。”

 他吃的很干净，吃完饱腹的舒适感让他今天的午睡特别安稳，石切丸一中午都坐在他身边批改作业，打心底里为和青江拉近了关系感到高兴。

 然而他终于还是没能等到青江醒来就得先走了，放心不下青江，他特意拐去办公室找了一条放在那里的毯子，折回来给青江披上，然后去上课了。

二年级生这个下午是没有课的，石切丸也乐于让青江多睡一会儿。 但在接受石切丸的好意之后，青江三天都只有假条送到石切丸的办公桌上，都是事假。

饶是向来迟钝的石切丸也感觉到是不是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并不该由自己触碰的事，这种本该平复下去的关心也就愈演愈烈。

还好第四天，青江本人来敲他办公室门了。 他看上去很不好，但具体来说又没什么变化，只是看上去有点累。不过也是一贯的，用轻浮的笑容道：“哦呀哦呀，又被老师照顾了呢。”然后他还给石切丸那条毯子，还有比石切丸做的那些家常菜豪华许多的，放满高级料理的一份便当。

 就像报恩一样全部——还回来了。 

然后又不等石切丸说什么，他就自己转身走了。石切丸感觉到青年身上必然存在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而那些事绝不能再蒙混过去……！他立刻站起来，在青江走出去之前拉住他的手臂：“等等……！” 

青江被他一拉，踉跄了一下，然后突然唔的一声，整个人倒下了。

这可把石切丸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骇然发现青江除了冬季制服，里面穿的衬衣薄的已经没有“衣服”该有的质量，更何况他低头下去，闻到虽然很淡的——但是是酒气。 

似乎是在硬撑。

 石切丸告诉自己，作为一个教师，他不能让青江这么下去。他让三日月顶了自己的工作，急匆匆的带着青江去了医务室。

 低血糖。没好好吃饭，空腹喝酒，低烧。

 从前青江虽然瘦，但是还是很爱惜自己的，从来没有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过——歌仙这么说，他听见消息，半节课之后也赶了过来。石切丸想到青江向来都是直呼歌仙，也不加敬称，不由得问道：“关于青江，你知道什么吗？”

 歌仙苦笑了一声：“石切丸我反而要问——虽然教导主任关心学生没有错，但是你为什么格外关照青江呢？” 

石切丸没想过这个，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歌仙道：“我家以前和他家算是认识吧，所以也看着他，算是比较熟，青江的双亲在他小时候就不幸去世了，往后他也不肯多说自己，不过现在是一个人住在外面，他的监护人每个月打生活费过来。” 

那难道是钱不够吗？石切丸看着觉得并不是这个问题，歌仙也烦恼的捋了一把头发：“不过为什么感觉他这么缺钱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谁也不清楚青江在坚持什么。

石切丸道：“为什么关心，可能是……他格外让人放心不下吧。”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歌仙道：“我说……青江可是做过你一段时间的邻居哦？” 

欸？石切丸想了想自己长久的独居生活，歌仙道：“就是神社……总而言之，他在神社附近住过。” 

石切丸依旧是毫无印象，不过看上去青江熟悉自己，而自己却对他缺少了解。他坐在青江身边，喊了外卖来，于是青江刚醒，就看到粥和几样小菜摆在那里。 不过青江暂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迟疑的看着这些，又看着石切丸，然后意外的没有笑，而是显得有些困惑：“给我的？”

 “是啊。”

 青江似乎看上去并不高兴，虽然是接过来了，但迟迟没有动。石切丸道：“医生和我说了哦？你没有好好吃饭。” 

青江皱了皱眉头，不过几秒，他再次变回了平时有些戒备的狡黠模样：“我吃不吃饭，石切丸老师为什么这么关心？”

 “大概就是看不下去。”石切丸道：“所以想照顾你。”

 青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过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头埋进掌心，苦笑起来。石切丸不知道他怎么了，凑上去拍着他的后背：“青江？你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青江低声道：“你这可真是……这是犯规啊……” 

他不懂什么意思，但青江看起来并不高兴，然后突然的，青江扭头过来：“失礼了，石切丸老师。” 

他很用力的，紧紧的拥抱了石切丸一下，石切丸被震惊到了，既没有推开，也没有抱回去，青江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很快就松开了手，然后躺回了被窝里。 

脸颊还残留着青江的发丝擦过的感觉。 

和石切丸一直以来猜的一样，青江隐瞒了很多事，只不过隐瞒的对象不光是石切丸，而是所有人。 大家都对他印象不错，喜欢讲一些暧昧的段子，但实际上是比较正常而且听话的人，但以上的印象，就没有了，没有十分好的朋友，虽然不至于存在感稀薄，但也确实没有人把他放在心里在意。石切丸问起的时候，竟然一无所获，还不如歌仙知道的多。 

他从关心变作了在意，接下来的一个学期，他都或多或少的格外关照青江一些，只可惜对方看上去并不太领情，然后突然的，在临近期末的时候，青江又事假消失了。 

某种探究的欲望驱使石切丸请了个假，然后按照学生信息簿的住址找了过去，越靠近他越感到熟悉，虽然他对这个地址没有印象，但他对风景有印象。

 乡下的神社，不会去刻意去记地址，但是他是知道的，因为当时他就住在离这个神社不远的——一个小屋子里。 

石切丸的双亲也很早就不幸离世，在这一点上与青江很像，然后为了散心，当时是个少年的石切丸来到了镇外的神社附近，他的祖父母在那里居住。他花了一年时间将自己调整了过来，然后离开了。

那么，青江就曾经住在这个神社里？ 那么那个时候，他一定非常小。

 他来到神社里的时候，发现这个神社香火似乎格外的旺，各项仪式井井有条，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一边的樱花树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许愿条。但是石切丸发现很奇怪——这里的人参拜的，不是普通的求愿，而更像是驱鬼。 

大部分的愿望，都是希望“红眼的妖怪早日的离开。”

红眼的……妖怪？

 “石切丸？” 石切丸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见青江站在他身后，也显得有些惊讶。 “青江？为什么没来学校？”

看见人没问题，石切丸有些放心，然而青江眉头一皱，上来拉住他：“别呆在这儿，快走吧。” 

说着赶人走，他自己却也跟了上来，和石切丸坐在一起，坐着电车又回到市内。

 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心虚，沉默了一路，快坐到终点站了，石切丸想着不能这样，才僵硬的开口：“我家在附近……要不要来坐坐？” 

青江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然后道：“这可……这是在邀请我吗？”

 “当然了。”石切丸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却看到青江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