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狼

梅之章完结

 

梅之章·其五

妖怪这类东西，最初是没有人类那么丰富的感情的，怨恨或者孤寂，或者其他的什么负面情绪最容易催生妖怪，因此妖怪也容易去遵循着单纯的本能去伤害人类。

 

如果能够克服本能的话，没准就能脱离妖怪的范围，成佛，或者是干脆进入高天原，成为某一类的神明也说不定。

 

“先说好，有什么不对的话，请立刻出来。”石切丸皱着眉头盯着他：“要不，我果然还是和你一起进去吧？”

 

“你是个人类，要完全隐藏气息太困难了。”青江一边毫不留情的回绝，一边将自己的白衣服解下来披上，接着将石切丸刚画的符仔细的贴在胸口，道：“行了吧，你自己也检查过的。”

 

“唉，此行凶险，如果我能帮你解开那个封印就好了。”石切丸还是显得十分无奈，青江摆摆手：“行了，不和你说这个了，我进去了，你在外面可要做好准备。”

 

结界被石切丸降的雨水浇灌了，显得也很安静的蛰伏着，青江循着黑气的方向，倒是挺容易的就找到了歌仙。

 

歌仙浑身包围着黑气，安静的抱着那中间一坨已经混杂起来，辨不清形状的怪物，无数的手捏着歌仙，给他带来了大量的伤口，不过都不是致命伤，歌仙也一言不发，就是抱着这坨东西呆坐在结界中间。

 

在结界里面看梅树林，树枝上开着的，都是红的几乎过分了，血一样颜色的花朵呢。一点也不风雅，他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双细细的胳膊从他眼睛后面环过来，然后捂住了他的眼睛：“在想什么呢？算了，不管你想什么，快走吧。”

 

“青江，你快出去。”歌仙冷静的道，姿势都没有动过一分：“你进来干什么，这个东西不是现在的你能解决的。”

 

“我也不是来打架的呀。”青江松开他的眼睛，撩起寿衣的下摆，寿衣上带的死气再加上石切丸贴在他胸口的一张符咒让他也安然的坐在了那团黑气之中。歌仙瞄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胸口的符咒，接着淡定的道：“你撑不了多久，那张符咒就会被腐蚀干净，然后你就会被发现，我不会出手救你的，在那之前，你自己出去吧。”

 

“我可不，我进来一是为了杀死这个东西，二是为了把你带出去。”青江在他旁边摇了摇头，接着观察了一下黑气中间显现出实体的那一大堆混杂的东西，皱起了眉头：“这究竟是什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看起来好像是很多妖怪的混合体啊。”

 

歌仙的怀抱微微紧了紧，他怀里的那堆东西发出难受的嘶哑尖叫，四处挥舞的触手一样的双手在歌仙身上划出更多痕迹，歌仙冷笑了一声：“可笑的人类，最终还是让你来深入险境吗？明明你不知道为什么力量削弱了这么多。笑面青江，我可没想到你竟然会单纯到被人类欺骗呢。”

 

“歌仙兼定，是我自己要求的。”青江露出一个微笑，锐利的眼神在笑容之中紧紧的盯着歌仙：“你是我的朋友，不是石切丸的。来吧，这个符咒还能撑两刻，两刻之后你不走，我就认定你是自杀，然后离开。”

 

“真是不风雅……”歌仙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愣愣的看着结界中黑的可怕的天空，问道：“外面的梅花，盛开的如何啊？”

 

“外面？外面没有梅花了，有也全部被刮没了。”青江道，然后看着歌仙的表情，又看了看四周的景色，道：“这里倒是开着，看不出来虽然是这个样子的妖怪，却意外的……”他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看向歌仙，正色道：“你认识这个东西。”

 

歌仙不说话。

 

“它为了你弄开这些梅花的是不是？”

 

歌仙叹了口气。

 

“好了，现在藏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一团现在可是单纯的渴望着生命力的怨灵哦？如果你不说，我趁着没有被发觉，斩了它也并没有什么错哦？”

 

歌仙眉头皱的紧紧的，好久终于道：“这里不是一个怨灵，是三十六个。我不知道是谁，把他们用这种完全不风雅的方式组合在了一起，导致他们的怨念相互交杂影响，情况急剧的恶化，最终变成现在这个……只知道吞吃生命的怪物。”

 

青江不说话，等着他说下去，歌仙看了他一眼，提高声音愤怒的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刨根问底了？”

 

青江撑着下巴，微笑着，冲他招财猫似的将手藏在过于宽大的白衣服袖子里招了招：“讲嘛，歌仙兼定大人。”

 

歌仙有一瞬间显得十分迷茫，抱着那团东西，温柔的摸了摸其中一个小孩子的怨灵的头，然后道：“这些人……本来应该是普通的小鬼，不应该是怨灵的……”

 

青江想起刚刚在怨灵的记忆中看到的画面，笑容慢慢从嘴角消失了。

 

“他们原本的生命，是你夺走的对不对？”

 

歌仙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然后道：“你说的没错，我的名字的传说，三十六歌仙你知道吗？”

 

“熊本市出现的喜好风雅的空行夜叉，每次经过一座枯荒的坟头的时候，都会准确的看透墓主的一声，并留下一首和歌。一共有三十六首和歌被发现，这只夜叉也就被称作歌仙——”青江接上他的话一边复述传说一边观察着歌仙的反应，果然他越说，歌仙的视线越游移，说到后面，青江道：“我差不多猜出来了，你曾经杀掉了三十六个人，然后搞得他们不能成佛，随后你又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感觉到了愧疚，就不断旅行找到这些人，然后试图一个个超度他们是不是？”

 

“……你，我原来都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能猜的。”歌仙迟疑了一下道，青江发出一声哼笑：“那也不看看我是谁，所以呢，现在这三十六个小鬼不知道为什么被谁强行合成为了一个大鬼是吗？”

 

歌仙的眼神冰冷下来，然后苦笑道：“我原本在医院里感觉到他们的气息的时候，以为只是错觉，但没想到真的是他们……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了他们吗？也不问问那之后怎么样了吗？”

 

“你觉得这里很适合谈话？”青江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他胸口的符咒已经被黑气染得差不多了，然后青江拔出了腰间的刀：“来吧，无论这个东西过去是什么样，现在无论如何都该做个了结。”

 

歌仙没有说话，背对着青江坐着，慢慢的发出一声笑声。

 

“你说得对，感谢你听我讲了这么一个不风雅的故事。”

 

“所以呢？你是要现在跟我一起离开，还是……”青江歪了歪头，符咒已经很到极限了，他能够通过符咒感觉到外面的石切丸也开始准备好强制突入，这是真的时间不多了。

 

歌仙回过头，露出一个笑容：“他们还记得我，而且不讨厌我呢。”

 

“那也已经没有办法了，既然对生者出手了的话，没有个几百年已经无法再次净化自己了，而我看这三十六个人无法以这个姿态纯净的活上几百年……”

 

“青江，你不明白。”

 

歌仙这样说着的时候，向着青江平举起了手——

 

“我如果在这里，不由我自己来解决当初滥杀无辜而造成的罪孽的话，我恐怕也会逐渐变回那个，脏污的夜叉吧。”

 

这样说着的夜叉，伴随着结界中妖怪的急剧苏醒，整个结界开始剧烈的摇晃颤抖，青江胸前的符咒烧尽，举起了刀摆好了攻击姿势，冷笑了一声：“没想到啊歌仙，你竟然选择的自杀。”

 

歌仙慢慢松开怀抱里的东西，也站起来，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青江依旧带着那种微笑盯着歌仙——只不过，这回他的微笑终于绷不住了。

 

他举着刀过了数十秒，一把冲上去抓住歌仙的胳膊：“……你想死想得美！给我出来！”歌仙一甩刀，瞬间刀光削去青江背后无数掐来的双手，接着他反手持刀，一把抵上了青江的手臂：“你松手，或者我砍断它。”

 

“有种就砍，出来！”青江发怒了，手上下了死力气，然而歌仙同样也一动不动，结界颤抖的厉害，仿佛有浓厚的墨汁一样的黑色液体，将要从头顶上倾盆而下。

 

歌仙一点也没留情，手起刀落，瞬间就要真的砍断青江的胳膊，青江吓了一跳，举刀去挡，然而那一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危险——！”接着被拦腰一下抱离，石切丸冲进了结界来，浑身都发着耀眼的光芒，一把将比他矮半个头的青江护进怀里，接着袖子一展，挡在他头上。

 

——他穿的是一件绿色的狩衣，青江瞪大了眼睛，然后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倾盆的落下，狠狠的浇了石切丸一身。

 

“石切丸……石切丸？！区区一个人类你又干什么？不是叫你不要掺和吗！”青江震惊的挣扎起来，被石切丸一把死死抱紧，怒喝了一声：“你再敢动！”

 

这一声竟然少有的把青江的脾气给吼没了，石切丸护着他，等到上面那一波液体一样的东西全部泼完，青江都能听到他身上传来嘶嘶的响声，能探头了之后立刻抓住他的胳膊一看，皱起了眉头。

 

石切丸的狩衣被腐蚀的基本已经全部穿透，皮肤上也有大批色泽不妙的烧伤痕迹。这大概是诅咒或者怨念一类的东西，青江还没来得及说话，歌仙又在后面道：“你们走。”

 

“……你！”青江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力，如果他还是原来的状态的话，拽走歌仙多么容易，石切丸又怎么会受这种无谓的伤？石切丸也拉着他，严肃的一把将他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笑面青江，你给我听好，生命是很宝贵的，你们妖物也是有生命的，这里要塌了，我现在马上要带你走。”

 

“喂，那既然这样的话，神官大人你——”

“够了，我没时间解除你的朋友与怨灵融合的太深的状况，他走不掉，我给了你时间尝试，现在你失败了，跟我出去，然后我要销毁这里——你要厌恶我，请在活下去的情况下。”

 

歌仙微笑了，冲青江挥挥手：“活着真是件风雅的事呀，我记得你说过类似的。”

 

放屁，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统统串通成这样了？！青江随即被石切丸强行按住，他被封印了之后在石切丸面前弱的不行，但是那一刻他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慌：“不……别让我就这么一个人……你们……”

 

石切丸已经扛着他强行冲出去了。他一脚踩上真正的红梅花瓣，树林里的树干上早就被他贴满符咒，石切丸一出去就将青江一扔，接着反手举起一把更长的刀：“驱除灾厄，拔除不洁——！”

 

青江踉跄着爬起来，但立刻被刺目的光芒给阻挡了步子。

 

“封！”

 

鬼气的中心消失在一阵眩目的光芒中。

 

青江看着那团黑色化作一团墨痕，接着化成一卷画卷的样子，跌落下来，他迅速跑了过去，然而还没捡起画卷，石切丸先是一个摇晃，然后向后倒了下去。

 

青江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接住他，石切丸可真沉啊，他差点也被石切丸直接压的倒下去，总而言之先扶着他躺在自己的怀里。石切丸看上去耗费了过多的精力，出了结界之后他的衣服倒是变回了病号服，就是烧伤的痕迹还残留在他的身体上，看上去十分狰狞。

 

“石切丸你撑住，我马上给你处理……！”话是这么说，但是青江也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么大面积的被诅咒侵袭，倒是石切丸，稍微咳嗽了几下之后，就强撑着又坐了起来，接着冲着青江道歉：“抱歉，你的朋友，我终究还是没能……”

 

青江说不出话来，皱着眉头，干笑了几声。

 

“不，你没错。那家伙也没错。”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撑住脑袋摇了摇头：“我这次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你的助手，都当的十分失败呢。”

 

石切丸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伸胳膊去够着了那个画卷，递给青江：“这个，你来保管吧，擦掉上面的红线，封印就能解开。”

 

青江拿着画卷，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展开，接着苦笑出声来：“这回这只夜叉可十分漂亮啊。”

 

歌仙在画上安静的睡着了的样子，歌仙的衣服有些破破烂烂的，但是胸前之前掉了的那一朵装饰花朵，现在变成了一朵盛开的，小小的红梅花。他的旁边围着很多的人，青江数了数，确实是三十六个，形态各异，相互分开的人，整幅画的正中央有一条红线。

 

……是吗，暂时封印了啊。青江心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至少歌仙没死，他感到心里的无力感散去许多，想着日后要怎么想办法只把歌仙放出来。但就在他盘算的时候，画里的歌仙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从画布上面睡醒了一样，左右望了望，接着看到了青江。

 

他们互相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这怎么回事！？”歌仙兼定一把扑到……画框上，发现自己出不来，趴在上面震惊的盯着青江，青江同样说不出话来，只能将目光一把投向干这封印的活的石切丸——这一看他发现石切丸竟然坐在那里昏睡了过去。

 

“我也不清楚……”他捧着画卷喃喃道，歌仙然后在画框里表现的像是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角，回头一看，颇有些惊喜：“哎呀，你们变回来啦？”接着也不管青江，径自带着那三十六个人消失在画框的一角，临走前道：“我待会儿再来搞清楚情况，现在先处理一下……”

 

青江也要处理一下，合上画卷，整个人还处在惊讶之中，上去轻轻晃了一下石切丸，然后发现他不是昏睡，而是眼睛只有力气睁开一条缝强撑着了。这可吓了青江一跳，赶紧把他背起来：“石切丸，我送你回病房。”

 

石切丸倒是很听话的慢慢靠上青江的后背，然后嘟哝道：“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的朋友……关进……”

 

“够了够了，我真的很谢谢你，你快别说话了——喂喂你是神官，有什么方法治疗一下你背后的那些烧伤吗？石切丸？”

 

“不用……”石切丸慢慢在他背上摇了摇头，接着含糊而带着困意的道：“我只要……睡一觉就……”

“石切丸？石切丸！别睡，你现在睡会被梦魇魇的醒不过来的！快告诉我你起码有什么符咒什么的放在哪里，好拖延一下时间啊！”青江真是被他给急到了，脚下飞快地窜回石切丸在3楼的病房，从窗口翻进去，然后将石切丸放回床上，立刻翻箱倒柜的开始找。

 

“说了不要紧的呀……”石切丸看起来真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一心想睡觉，青江翻出一个箱子来，接着在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拧开一闻，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该死的这什么刺鼻的味道……这什么，神社里的水是吧？”

 

“你别碰那个！”石切丸快睡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个对你来说太……”

 

青江二话不说，一把骑到石切丸身上，小心翼翼的在他伤口处倒了一点——果然烧伤的痕迹迅速的被冲洗掉，露出了正常的皮肤。青江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倒的更多，上手帮他抹开那些液体。

 

“青江、青江！”石切丸撑着坐起来，把青江从身上颠下去，抢过瓶子：“你别这样，你的手……”

 

“你帮我挡下了那些怨念，也让我帮你吧。”青江和他抢着瓶子，低声道。石切丸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把瓶子干脆往怀里一抱：“你会烧伤……哈——欠……”

 

青江干脆抱着手臂等了一会儿，果然，石切丸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看来确实是累坏了。青江小心翼翼的将瓶子抽出来，继续给他抹开。

 

他的手很痛，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从肩背到整个手臂外侧，石切丸身上都是烧伤痕迹。

 

“真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