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狼

© 光狼

Powered by LOFTER

【石青】时间的尽头·十五

十五

所在的位置是小镇的西北方向,一片物资贫乏的树林。说物资贫乏的缘故是因为树林里没有生长什么果树,能作为食物的东西很少。动物也是寥寥无几,可是人类的城镇就在附近了,所以,只要不走的太远的话,就没有饿死之类的风险。然而什么才叫“走的太远”呢?

 

青江当然不可能善罢甘休,他被送来的第一天就已经摸清楚了自己的所在位置。并且凭着以往的经验大致推测出了神隐之村应该在的方向。通过河流其实就知道了,镇子边上那条宽广湍急的河流源头只能来自山,而神隐之村就在山上。可是事情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他小时候也曾经有一次顺着河流走了很久而自己走回去,一开始想的那就是通过这个方法回去吧。然后他顺着河流前进,可是失败了。

 

他走进雾气之后,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河流没有任何的拐弯,可是周围的雾气让他无法区分景色,也看不见太阳,周围也没有树木。因此保持着仅仅靠着河流的状态他就那么前进着,数着步子,估算着起码已经走过了三倍的距离,仍然没有任何看见村庄的意思。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得不到任何食物,这周围贫瘠的惊人。他不得不折返回去,折返回去所需要的时间却只要五分钟都不到,他就回到了原位。再去一开始那个被安置的地方,就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收拾好送来了。

 

焦虑塞满了他的整个头脑,那片柔软的雾万万没想到却在这种时候成为最坚硬的墙,把石切丸的消息和他如此干脆的隔绝开来了。第二天他开始盯着从村子里来的人,最好不要被对方发现——他也确实做到了,悄悄地跟在车子后面。

 

但是当车驶入浓雾,青江明明一直死死的盯着车辆的影子,却也渐渐的盯不住了。他又一次迷失在了浓雾里面。

 

或许是某种法术,幻术一样的东西也说不定。对动物应该是无效的,因为自己在村子里也抓到过小动物。这样想着青江去租了一天的马,然后闭着眼睛不闻不问,骑上就走。也失败了。

 

或许就不能保有意识呢?这样想的青江又买了很多的酒,这次把自己绑在马背上,喝到意识真的完全中断为止,又试了一次。然后他在深夜颠簸的马背上被强烈的呕吐感给刺激醒来,眼前依旧是那片该死的浓雾。

 

那就不是幻术。那么这次干脆自己不过去吧,只把消息传达给石切丸。他写了小小的信封画了特别的记号悄悄的塞在从村里来的马车后面。虽然这也很有可能被其他人发现,但是内容青江努力的写的前言不搭后语,写的仿佛只是日常的问话,哪怕只有一点消息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好——他这样想着,然后第二天在地上的淤泥里发现了他自己的信。

 

信口封的好好的,没有人拆开过。因为本来青江也没有署名,村里的人扔掉的话至少也会打开确认一下是谁的才对。但这意味着一件几乎令人绝望的事——青江的冷静终于维持不住,他在院子里吼了起来,用力的把信撕的粉碎接着扔在了地上,绝望的揪住了头发蹲了下来:“可恶——!!!”

 

他被村子本身拒绝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连看着都做不到,他被扔回了外面的世界。就和从来没去过那样,静悄悄的,那个关键的日子就会划过去,然后石切丸就再也不会笑了,即使再见面,见到的也是一个面无表情的……

 

青江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已经毫无办法了,可是依然奔跑着,几乎绝望的奔跑着。眼睛被风吹的发痛,不,又或许是本身就在发热胀痛,像是要流泪那样……可是唯独哭不可以,现在绝非能发泄的时候,现在不行。他又一次在浓雾里奔跑了好久,精疲力竭,跌坐在地上。

 

肯定、还有什么办法的。如果自己直接进行不通的话,那就想办法再去见一次那位温柔的女神大人吧,如果说自己有愿望的话那就是向神明大人祈求了,对吧?可是用普通的方法大概也是去不了她那里的。青江努力回忆着,当初见到她是个什么场景。

 

他目睹了石榴的尸体,然后看着石榴下葬了。接着去找了相关的线索,找到以后却也无可奈何,无可奈何的沿着河边一路走下去,然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奇怪的地方。

 

如果只是单纯沿着河走是不行的,青江第一天就证明了这件事。那么就是那天的其他几件事影响了这个结果,青江只希望那不是一个巧合,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是女神心血来潮出来散步自己才能遇见的话那就太糟糕了。先不去想这种最坏的情况吧,那么就把那天的事全都重复一遍。

 

青江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他又在镇子里找了一遍,妓院还是那个样子,镇子也还是那个样子。他推测的那位女神是黄泉的神,那么或许接近的条件就是死亡。那天他也确实目睹了石榴的死,可是绝不会有第二个石榴以那么巧的方式遭遇不幸了。要找一个惨死并且无人下葬的目标变得困难了起来。

 

除了等待他什么也不能做,但在天气变得最热的时候事情还是出现了转机。

 

那是一个乞丐,青江注意了他一阵子,原本似乎就病怏怏的,随着天气一天天的变热,他周围飞满了虫子,整天整天的都不动。原本似乎就是垂死的状态,应该说那就是在等死了。自然也没有任何人会去理会那个乞丐,青江就注意到了他。

 

他把乞丐连着破席子一起拖回了自己那个小院,要他直接看着另一个人死也有点过于强人所难,因此尽管抱着称不上光彩的心思,他尽可能的找了点草药,并且给乞丐清理了一下脏兮兮的身体。做这些的时候他能看到乞丐眼睛里突然有了惊异而且浮现出一丝希望的光,青江感觉心里都纠结成了一团。他期待着的是眼前人的死亡,那样他就可以重复一遍石榴死去那天的事情,可是这世上的万物的确是渴望着生存的。

 

“谢、谢……谢你,年……轻……人……”一个连水几乎都喝不下去的老病的乞丐,努力的对他表达着谢意。因为清洗干净并且换上了新衣服,很清晰的能看到对方的肚子夸张的鼓着,干瘪的人体唯有肚子鼓着。青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饿得过了头就会这样,就会什么都吃,已经老弱的乞丐大概已经抢不到食物了,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吃了很多的泥土。而那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再救他了。

 

“不要谢我,我救不了你。”青江只能这么和他说,眼前的乞丐令他想到大神官那天晚上的低语。甚至令他模糊的想到自己还小的时候那种挣扎生存的感觉,他只能尽可能的让这个乞丐躺的平了一点,躺在一个甚至不算太干净,只是勉强被打扫了一下的床铺上:“我所能做的已经只有替你下葬了。”

 

“不。”老人干瘪的嘴唇加上微弱的声音使得他说什么都相当难以辨认,这样的惨况无论是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的,青江默默的移开了视线,但是还听得到声音:“那已经……够让我……高兴……了……”

 

大神官应该也很多次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所以反复的、反复的心痛着。青江其实并非不能理解,相反的如果把他摆在大神官的立场上他也会拼了命的守护现在桃源乡一样的生活吧。可是用来守护那样美丽的日子的牺牲品是石切丸,那么饱含自私的自己即使是作恶也可以忍受了。

 

……大概,会让石切丸失望吧。但是只有活人才会失望的。

 

老乞丐在三天之后安详的闭上了眼睛,青江给他提供过食物,但是可笑的是到了这一步这个饥饿的乞丐反而什么也吃不下了。青江提前挖好了坑,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着重复石榴那天的事。

 

那是一个很像的早晨,他把尸体小心翼翼的放进河里,看着尸体漂了一段又去捞上来。这次没有任何人陪着他,青江一个人给尸体盖上白布,搬到郊外,完成了一系列的下葬的工序,用乱石摞起来做了个小小的坟头,甚至还小小的祭拜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去——这里已经是在很边缘的地方了,原本已经就有薄薄的雾了。

 

他的手上沾着填埋墓穴的时候碰到的污泥,看上去有些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从河川那一边吹来不符合夏天的冷风,青江忽然有种预感——他所做的大概是对的。

 

他迈出了步子。

 

————————————————————————————

“石切丸,不要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这并非任性,老师。我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我不清楚您要拿青江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他究竟哪里惹到您了。但是,这绝非让他成为祭品一类东西的理由,而只要有这种邪道存在的一天,我就不会顺您的意思在该去的那天参加大祭。神明并非从人的血肉之中诞生的东西,要依靠那种东西完成转变的话,我宁愿永远滞留在人间当个无力的人类。”

 

笼罩着层层竹帘的屋子显得有些昏暗,石切丸身上受伤的地方已经都缠上了绷带。已经长成完全的青年的石切丸端正的坐着,表情平静却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的这么说着。他的声音也十分平稳,无不显示着他冷静的态度,然而这种冷静之下是他捏的几乎发白的拳头,而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手腕上缠着一对金色的手环。

 

石切丸不是一个喜爱装饰的人,这对手环当然也不是他自己带上去的。不如说就是因此他才会安分的坐在这里,和他的恩师,这个神社的大神官进行对峙。因为他所能做的已经仅此而已了。别说是飞了,早就料到他会挣扎的大神官似乎已经动用了一切的保险手段,现在石切丸连动弹一下都要花上超乎想象的精神力。

 

“你误会了。”大神官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送他出去,他不可能永远留在村子里,他还好好的。我向你保证。”

 

“有关这一点我们已经交流过了,老师。我完全无法在目睹那样的场景之后相信您说的这番话,而且您多半已经知道青江在那天晚上是留宿在我这里的,那么结合您的对话来看,请更加不要奢望我的信任。”

 

“你这是无理取闹,石切丸,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不是耍赖皮就能获得一切的年纪了。”

 

石切丸有一瞬间整张脸都几乎扭曲了,但随即还是平稳的道:“要让我相信难到不是再简单不过了吗?您让我见他,如果没有什么非得掩盖的理由的话,我和他稍微交流一下不就能解开误会了吗?或者即使您有什么不能让我与他见面的理由,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大神官一时陷入了沉默,他们俩隔着厚厚的竹帘对视着,这些竹帘对于双方来说或许都是一层脆弱但是绝对有效的屏障,否则谈话大概早已向着失去理智的方向前进了。石切丸抬起手来:“究竟有什么理由,需要我再次被下禁令禁止出村,需要你们带走青江,需要封住我所可以借来的力量?您要把他作为祭品对吗?否则到底是为什么,完全不给一点解释呢?”

 

他很努力的克制了,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句尾语调的上扬。在又一声叹息之后,石切丸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大神官的声音,那个声音变得苍老而疲惫:“没错,我不能告诉你,但这是为了你好。而石切丸,那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又能做什么呢?如果你再也见不到他的话,你就准备看着世间的苦难失控是吗?为了一个人,拖延所有人得到幸福的时机?我可没记得把你教导成这样的孩子。”

 

“造成这种局面的并不是我,老师,是您。是您拖延了我的决心,拖延了我去决定拯救世间一切苦难的念头。如果您不节外生枝的做这些事,即使没有任何祭品,我也会顺从的完成大祭的。使我不顺从的正是您啊。”

 

——当年只会软软的说“好”的小孩子荡然无存了。不,或者说,石切丸本来就有那么一部分固执的地方,而很不巧的现在和这份固执正面冲突了。大神官连续几个深呼吸,听得出来他也很生气,良久,石切丸听到一句:“那如果,我用他威胁你呢?”

 

石切丸没作声,他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大神官继续道:“你现在束手无策吧?你不知道青江君现在身在何处,安危如何。你觉得是我们控制着他,那么我们当然可以逼迫你就范吧?如果你不配合的完成大祭,青江君就会有危险。事情变成这样也是十分容易的吧?”

 

难言的愤怒猛地在内心的深处扩散开来,石切丸控制不住的深深的俯身下去。他必须这样蜷起来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强行挣扎起来,不能顺着对方的话说,如果顺着说的话,即使本来大神官没有那个意思,也可能变成那样,石切丸只能再次试着软化一下情况:“那样的话……对我来说,就是同时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

 

他重新直起身来,轻声道:“其中一个是我一直尊敬的,教导我善与同情的师长。如果那么做,他在我心中就已经死去了。”

 

石切丸看不见大神官的反应,房间里所弥漫的只有难捱的沉默,那是一种几乎把人冻结起来的悲伤。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两头的默默思考似乎都有了结果,大神官也挺直了脊背,老人精神抖擞的道:“我必须完成我的使命,引导你完成大祭。石切丸大人,您无论如何都会完成这一步的。”

 

交涉破灭了,像是一个脆弱的水泡那样轻而易举。石切丸的手指指甲掐进肉里,手心里汩汩流出了鲜血。大神官说完就站起来,他要离开了。从未有过的悲伤强烈的攫住了石切丸,是真的束手无策了,他只能最后问道:“青江真的没事吗?”

 

“是真的。”

 

唯独只能相信这句话了。随着大神官的离去,身上的桎梏就松了下来,虽然仍旧不能使用力量,但是石切丸的身体松垮了下来,握拳的手也无力的松开,在成为神明之前什么也做不了了,那或许只有寄希望于那之后了。不知道是不是能实现这样的私愿呢?到了神明居住的世界里,他现在就和青江希望呆在他身边一样,希望能把青江留在身边。可是现在居然什么也不能做,就仿佛这些年的修炼根本就是儿戏一场,石切丸放任自己随意的倒在地上,注视着竹帘外灰蒙蒙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而且是一场大雨。明明是永远不会有灾厄的神隐之村才对啊。


评论(8)
热度(118)
2017-06-27